2008/07/22

友人 有一个人

1994年的夏天,我在破旧的宿舍楼里看到了阔别几年的老友,那时的他刚从大庆回来,与几年前相处时的稚嫩与少许的羞涩相比,明的身上已经看出了一些成年男人的迹象:他的微笑已经开始有所保留。

我走进去的时候,宿舍里还有好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好像就都认识,何时认识的我也说不清。放在热水壶里的电热水器因蒸汽而发出刺耳的蜂鸣。两张床,几个男孩,散落一室的衣服、烟蒂和或有或无的臭袜子的味道。

很快这味道就被浓烈的烟草味儿淹没,一直蔓延着整个屋子,刺激着每一个看似坚强的准男人的眼睛。晚饭时间来临时,电饭锅里已经飘散着饭香,明去外面买了些熟菜和啤酒,一顿并不丰盛却意气风发的晚饭便开始了。

大家都不知道将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对于将来一片迷惘。一屋子的人,有的还在学校、有的已经工作,而有的才刚刚毕业。我们似乎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即将会面临什么。对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我们的认知也仅仅只是温饱,然后就是完整家庭的归宿。也没有那种迫切的心情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从外面的世界里走回来的人会经常描述外面的故事,而于我而言,那仅仅是一个故事。

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自己的故乡,一点也不。明当年辍学去了遥远的大庆,我曾经有一小段时间很羡慕。因为那时的我渴望靠自己谋生。谋生,比什么都能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明从大庆给我寄了一张相片儿,背景是黑不溜秋的夜晚,只有闪光灯照射到的地方有一处栅栏,并不特别也不美丽,当然也就没能勾引出我对外面的世界的幻想。

几年前我去过明农村的家。他的父亲严厉得近乎冷血,毕竟在他的眼里我们还是不懂事的小屁孩。我自以为我一直都很讨大人喜欢,结果那一次我才知道,卖乖有时并不能博取所有人的好感。那时明的父亲已经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两人都情投意合,但女方的母亲明确反对。这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太遥远了,那时的我唯一能区分的就是这个女孩漂亮或是不漂亮。明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了他的女友家,那女孩从家里出来,我的脑袋瓜里就本能地作出判断:这姑娘漂亮。现在想起来倒底啥模样长得究竟有多漂亮我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就是觉着漂亮,这成了唯一的轮廓。

后来这件婚事没成,明就这样去了北方。几年后回来就成了开车床的师傅,在那样的年代能够开车床的就是工人。工人在这个社会享有较高的生活质量。由于我们的关系一直较好,我就经常去他的宿舍,谈心、打桌球,逛街,借着夜幕挥洒青春最后的一点诗意。没钱,却不知为何那样快乐。

再过了半年,我告诉明我要走了,去南方。明说,到了就给我写信。

我到了以后就真给他写了一封信,但仅仅就这一封,以后就再也没有写过。很多年,我除了在工作笔记上有时兴起会涂鸦点简单的文字以外,再也没有记录自己心情的兴趣。有时我会在午夜临睡前蹲在房门口吸烟时想起这么一个人,但一晃儿就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实在有着更多的面孔,要整理更多的心情。

2007年我再次来到这里时看到明原来的那个工厂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工厂已经全然消失被一幢大楼拔地而起,随之消失的还有它对面的汽车站。我时常站在它的对面原来汽车站的地方默默凝视着对面,好像能从那里能够看到已经被埋葬的青春。物已不是,人就更加难寻。

我继续在这个城市亦步亦趋地行走,并不想去寻找那些曾经相识的人。毕竟这么多年,大家所处的环境不同,共同语言也日渐匮乏,说什么好呢?谈谈孩子?家庭?所谓的事业?还是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青涩的梦想?不,有些事情在长大之后就如同被剥去皮的笋一般,再也没有什么好奇,也就没有了意义。

2008年的夏季,依旧炎热不堪。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热气扑面而来。我惯性地下车后的前方走去,才发现方向弄反了。就这么在走了十米左右时又折回身来,路过下车的路口遭遇了车流。就只好站在那里等着,却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从那头正视着我,直到我终于也看清楚了他——明。我们就这样相视了几秒钟,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他的车后坐着一位身材明显臃肿的女人,一猜就应该是他的妻子,不漂亮,也不丑。

“现在在哪儿上班?”我问。
“打工。”他说。
“在哪儿呢?在哪儿买的房子?”我又问。
“就在前面,三里河。”他指指身后的女人说,“她娘家就住那儿,我在那边租的房子。”
“哦。”我恍然大悟状,却再也找不到什么说辞,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他掏出一部外部已经磨损得非常厉害的手机问我,“你的号码呢?”我就将我的号码告诉了他,然后他用手机拨了一下我的号码。我说,“那就下次打电话约你出来喝酒?”他露出那已经久违了的笑,“当然好,我平时也很空的。”

就这样我们互相道别,看着他带着他的女人消失在道路的转角。我一路在想,这个人这么长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结婚的?孩子多大了?我什么也没有问他,这个曾经在青葱岁月与我并肩携手的人究竟用什么方式在创造属于他的生活?

有些人混得差了,他不愿意见你,有些人混得好了,你不愿意见他。自尊往往会毁掉所有当初的美好。肯定也有故事吧?即使尸体化作灰烬,故事还依然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被流传。

2 条评论:

  1. 没有人在原地等你,特别是那些在我们生命中同行过某一段同学朋友,再见时早已不是原来印象中的人。现实的遭遇不同,心境亦不会再相同,往日的美好终究定格在过去了。
    所以,相见不如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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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真应了欧阳修的一句词: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蓦然回首,物是人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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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到死有多远

这个医院的设计很奇妙,一幢大楼里分为A座和B座。 A座是产房、B座则是收治内分泌、内科等病人的病房。 常常,你会有一种从生穿越到死、从死复而新生的错觉。甚至有的时候祖孙再同一时间出生又在同一时间抢救,这中间不过是隔了一个大厅,一个“U“字型的结构。 头尾相间又相连,见或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