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3/20

林三的天灾人祸

林三同学近日出了个车祸,当他老人家骑着摩托车浩浩荡荡去学校上班的途中,身后的一辆帕萨特从背后热烈地亲吻了一下他的屁股。林三同学就这样幸福地在摩托车碎片中飘舞了一下,沉醉了过去。当他睁开他那双被迷醉的眼睛时已经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见到林三同学是他出车祸的第四天下午。虽然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他出车祸的道路,但我从来也没看见那里出了什么车祸,也很遗憾没能看见他摩托车上的任何一个零件。如果被我看见,也许我还能从这零件上看出一些熟悉的痕迹。这辆摩托车跟随其驰骋沙场多年,我曾经无数次目睹了它和它主人的风采,没想到它竟然毫无征兆地灭亡了。现在的林三同学躺在病床上,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雄风。只见他一脸沮丧,阴郁的脸上还有被针线缝补过的痕迹。

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想笑,可是想想自己在这种场合笑可能算是一种令人发指的行为,于是乎便沉下脸来堆出满面的关切之情来。好在林三同学还有个特别明显的标志性的秃顶,以致我从病房外望去都能发现被窝外的那颗脑袋永远闪着非同一般的光亮。

他的妻静静地坐在一旁。虽然时不时听到他们闹着要离婚的传闻,可在这时候,我根本也发现不到他们任何的异样。相濡以沫淡如水。

我说你这小子隔段日子就会搞点事出来。林三当然听得出我这是玩笑话,说我现在真的是安安稳稳上个班,奈何老天也不让我安生,非得找个车子来撞我。

“劫数。”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这两个字。应该感谢老天爷还给我们说话的机会。在另外一些版本的故事里,我们看到了太多的生死别离、阴阳相隔。亲历一个挚友的离去很显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好在这一次似乎没有坏到那一个地步。不过这小子的腿确实是断了,他的左腿被悬挂在病床上,脚趾苍白且泛着紫色。

与林三同学在车祸之前的相聚还是在一年多以前了,最近的一段日子大家都不怎么联系。直至有一天我把他的号码从我的手机里彻底删除掉。如果不是这一次车祸,如果不是一个朋友的电话相告,恐怕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我们都没有见面的可能和机会。我并不想冒失地走进别人的生活。这厮虽然日子过得还算富裕,但结婚快十年了也没能生个孩子。人家不说我也知道这就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对于其来讲生命有了不完整性。直至以前有一次吃饭他喝高了就从皮夹子里捣鼓出另外一个女人的相片,并且醉眼迷蒙地告诉我这是他想要的女人,我差一点被他感动地想哭。并不是所有的虚情假意都那么让人觉得讨厌,就如同一个优秀的演员无论什么样的角色他都能投入地演绎,也就看上去如此真实。

昨天夜里,他的父亲给另外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意思是让他叫我昨晚去病房守一夜。我没有同意,一是因为正好晚上加班确实也没有时间,二是一想人家家里这么多人呢我去添什么热闹呀。晚上九点钟下班后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坐在沙发上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不去了。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此时此刻我是自私的。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放之现在的社会,除了有利益关系就只有至亲才会这样无私地奉献自己的精力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也不会贸然地向别人要求什么了。想想真的很可怕,当独生子女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必然要经历比有兄弟姐妹的家庭生活的人更多的孤独。除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无私地给予自己馈赠了。

许是心生歉意,今天下了班我就直奔医院,在去病房之前想找一个洗手间,却不料在住院部的中央小花园内看见了林三的父母。而他们显然能认出我,却一时也想不起我的名字来。我跟他们作了短暂的对话,对于他们,因为是教授级别,我一直觉得他们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而这一点,是我非常不感冒的。我并不想跟他们罗嗦一些什么,我的朋友是他们的儿子,而不是他们。在病房里跟林三同学聊了一会儿,他的父亲进来了。如我预想当中的一样,开始问我一些很琐碎有很私密的问题,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比如工资什么待遇呀之类的,我一时虚荣心作祟,又想别让别人看低了自己就照实说了。估计他根本也没想到凭我这点能耐也能拿到在他看来得高薪,我恍然觉得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林三同学叫嚷着肚子饿,他的父亲就张罗地要给他弄饭。菜是从家中带来的,医院有微波炉可以加热。看样子他的父亲没有干过这样的家务,我只得自告奋勇担当其职。除了偶尔给朋友家小孩喂过饭外,我还没有给大人喂过饭。他的父亲说,是不是要洗把手?我一听心里颇不舒服,我才在十分钟之前洗过手,你家的孩子是人我就不是人了?但又不想因此让一个老人太过难堪就去洗手间又将手洗了一遍。喂饭时,我有点手生,想要林三同学张嘴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啊”一声示意他。

我突然之间觉得很没劲,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人,还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顾忌。我想如果此刻躺在这里的是我的家人,我就会毫不顾忌地对待他,而不会介意别人的看法。而现在,我却像一个小媳妇似的唯唯诺诺,唯恐自己有什么不是,让别人不高兴。林三同学我是了解的,从来也不会嫌弃兄弟们什么,可是面对其父母,我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甚至有一种想大骂一场的冲动。还是在读书的那个年代,城里人和农村人被分割成两种不同的社群,想不到多少年来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份上的这种差异的时候,它又被人用无声的语言表述出来。就像古代囚犯额头的烙印,即使你花了多年来洗刷它也无法彻底抹去。

临别前,林三的父亲说请我到外面的小饭馆吃面条,还一个劲儿地强调他等会回去吃。难道我就差吃这一顿面条的钱?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好发作,便礼貌性地婉拒了。在医院的门口,他问我索要我的手机号码说有特殊情况的时候找我,我真想给一个我常关机的号码给他,实在是不想跟这样的老古董纠缠下去,却又碍不下这个情面就给了他。心里面就犯着嘀咕,千万别打,不要你儿子有事了就想起我来了,没事的时候就是垃圾。要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呆子。这个世界的好玩之处在于无论你多么卖力地去推销自己的真诚,却没人愿意能够感受你的无辜。

我告别病榻上曾经的挚友,街道上已经鲜有人迹。心里一直唠叨着: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

从生到死有多远

这个医院的设计很奇妙,一幢大楼里分为A座和B座。 A座是产房、B座则是收治内分泌、内科等病人的病房。 常常,你会有一种从生穿越到死、从死复而新生的错觉。甚至有的时候祖孙再同一时间出生又在同一时间抢救,这中间不过是隔了一个大厅,一个“U“字型的结构。 头尾相间又相连,见或不见。